[全职高手][林王]钝感力（一~十八）
*文名来自渡边淳一的小说《钝感力》，但是文和渡边老师的书没有什么关系
*退役、分手多年后的偶遇设定注意
*林前辈结过婚又离婚设定注意
*因为题材问题请务必看过试阅再决定是否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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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杰希低头看着医生新开的软膏的说明，机械性地慢慢往外走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王……杰希？”
因为对方的不确定，这一声叫得有些迟疑，也不太响亮。王杰希抬起头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淡卡其色风衣、身材瘦长的男人带着点疑惑和惊讶看向他。
王杰希愣了愣：“林敬言……”
他没有想到，在过了那么多年后重遇林敬言是这么个场面。
电竞选手大部分退役后都会选择在圈内找份相关工作继续燃烧他们对荣耀的热情，也许是成为技术人员或公会的中流砥柱，也许是进入战队管理层，也许是记者或是评论员，因为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一定程度的职业选手光环，转型对他们来说或许是痛苦的，但却不会太艰难。
而只有一小部分人，他们选择投身一个新的行业，开始全新的生活。脱离战队、脱离联盟、脱离荣耀。他们没有经验、没有学历，甚至有些人已经不算年轻，一切都让这条道路显得艰苦，可是这荣耀选手中永远不缺少勇士。霸图十二年的队长韩文清退役后非常干脆地断开了和荣耀一切的关系，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去重新面对社会的激流。一直到最近他的一些消息才从张新杰不经意的话语中泄露，似乎开头的日子非常难熬，但是韩文清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困难所屈服，在不停的失败和挑战中，终归有了一些起色。而比韩文清早两年退役的林敬言，霸图本来是希望挽留他在俱乐部里的，却出人意料地也被拒绝了。
刚刚退役那会儿，因为林敬言的性格使然，虽然离开了荣耀圈，知道、关心他行踪的人还是颇多的。私人微博上林敬言时不时会po点关于新工作和生活的小事情，王杰希有时候也会去搭话，有的没有的聊上两句；方锐和老呼啸的人在群里聊着聊着想到了就会弹一下林敬言，林敬言通常不是马上出现，过会儿也总会冒下头；翻翻圈内八卦还能看见霸图哪个生日会上林敬言现身的消息。不过这种过于脆弱的维系渐渐随着老群的沉寂、微博的更换和时间的推移慢慢断裂，成为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离开职业圈的前选手们最终都变成了王杰希人生里的过客。
本来即使是林敬言，也不该有例外的。
二、
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坐下后，林敬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王杰希，王杰希接过去的时候有些别扭，但是作为交换也拿出了自己的。
林敬言拿过来一看，正面醒目的微草队徽竟有几秒让他走了神。
原来王杰希还在微草。这个认知带给林敬言的冲击并不强烈，但是却五味陈杂、隽永悠长。当年他放弃学业进入职业联盟的时候还是个不顾一切的少年，没有想过那么多未来和人生，然而随着职业联盟走上正轨职业选手的命运似乎也渐渐清晰。这个行业，对于热情的渴求几乎是贪婪的，而对青春的耗损又是那样的巨大，当林敬言第一次面对退役的时候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他可以持续终身的职业，所以两年后霸图的挽留他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所有青春的梦想也就在那时走到了尽头。
在职业圈里的时间虽然长达九年，而回归到朝九晚五的生活只有六年都不到，但是回想起来林敬言会错觉荣耀的一切遥远模糊得像一场美丽的梦境，和之前之后的生活都活生生剥离了开来。
林敬言离开圈内后，没有特别关注过荣耀的消息，但是再不关心的人多少也会知道这两年荣耀已经不如往昔，拟真游戏渐渐代替键盘游戏在新的电竞时代唱起了主角，联盟多年经营虽然不至于一夕之间崩塌，但是衰退的趋势却已经明白无比。
而王杰希还留守在微草。
客套了几句，三言两句聊了聊各自的近况，之后便是沉默。
王杰希把目光聚焦在林敬言摆弄咖啡的手上，找不到话题，场面迅速冷清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不算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刚刚出道的时候，因为思考回路异于常人又有些过于直言，魔术师的发言时常带来一定冷场效果。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责任的增加，王杰希自己也有所体悟，除了公关场合和工作上的需要，私下的微草队长逐渐变得不太健谈。
一起的时候林敬言通常是那个寻找话题、调节气氛的人，但是如今他看着王杰希微微低垂着的眼和眼下的青影，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
人生的轨迹一旦岔开，便肆无忌惮地越奔越远。所处的生活太过不同，让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三、
这次略有尴尬的偶遇以王杰希被电话催回俱乐部匆忙地画上了句号。
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去回味。
林敬言最近的事情挺多的，这小半年一直在医院和公司跑，终于把这样那样都处理好了能安安心心回家了，却连家都快不认得了。因为好久没有人正经打扫，房间都是脏乱的，东西放得乱七八糟，堆在客厅的纸板箱预示着一股浓浓的离别味道。
林敬言有些疲惫地在冰箱里找出昨天剩下的外卖，草草吃了晚饭，就继续去整理房间了。
住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么快要搬走，两个人的东西混在一起，让分开变得困难。有些不值钱的生活用品分不清楚也就不去分了，反正以后不去用了，丢掉就是了。比较重要的文件、证书都早就整理好了放在一边，贵重物品也已经打包。剩下的就是把自己还想留着的衣服、影碟、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收藏品丢进箱子，把对方可能会要的衣服、鞋子、首饰、书籍等等放进另一个箱子。
在收拾梳妆台的时候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一个小铁盒，林敬言一下子就猜到里面是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不该帮她一起打包。
打开精巧的小盒子，深蓝色天鹅绒簇拥下，果然是第一次去旅游的时候他在路边摊给她买的那个小陶笛。
林敬言不知道她还想不想看见这个。
他捧着盒子愣愣地靠到一边沙发上，环顾这个三年来被他称为家的地方。想起来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妻子……当时还是未婚妻拉着他的手畅想未来的生活，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一直到老。那个时候他还笑话过她想得太远。
现在看来果然是太遥远了，一眨眼，已经走到了尽头。
两个人互相折磨了这么些月，都已经筋疲力尽，离婚是他们所能想到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按照协议，房子留给了对方，不过她现在是这样的状态，摆明了是不会肯回来住的。因为还在还贷，又是五年内购入的房子出手非常麻烦。而岳父母的决心却异常坚定，就算要多缴一份钱，也坚持要把房卖掉，林敬言也只能陪着奔波，到最后除了快点找到下家接手房贷、了结此事他已经再没有别的想法。
林敬言甚至一度觉得他和她之间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些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的折腾里耗尽，再怎样都不会难过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坐在已经理得差不多的屋子里，看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房间，发现自己还是难过了起来。
四、
搬家之后，没有了家庭的负担、工作也因为之前的种种原因辞掉了的林敬言变得有些无所事事。
像他这样坚持到第十赛季的选手，退役后实则没有太大的经济负担，继续工作与其说是迫于生活，不如说是让自己保持与社会的联系。林敬言原先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直到过了几个星期这样闲散的生活，感到四肢百骸都烦闷得叛逆起来，才渐渐有所体会。
他决定出门去旅游。准备很简单，就只是收拾完了行囊去火车站买了张最早出发的动车票，他甚至没有在意目的地是哪里。接下来的四十多天里他就像是被狂风夹带着，游过了大半个中国，然后在某天早上醒来，忽然被告知明天就是新年了。
没有买到当夜之前回N市的机票，林敬言在异地的机场过了一个极为冷清的大年夜后，大年初一的早晨他踏进了老家的大门。往年回家总是会被数落这个不是那个不是，然后收获积累了一年的唠叨，这一年父母却好像看他顺眼了许多，又或者是忽然开始惜字如金，甚至都没有责备他没能及时赶回家吃团圆饭。
临回B市的时候，母亲握着他的手，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过完年，林敬言开始找工作，同时趁着回归工作前的闲暇把旅游的照片整理发到网上。
不久就收获了来自张新杰的惊叹和张佳乐的羡慕，然后是方锐意味不明的点赞和更多陌生人的转发。
林敬言趣味盎然地翻着五花八门的评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之后开始继续朝九晚五偶尔加班、周末偶尔出去应酬大多数时候宅在家看看书上上网的日子，倒有点像离开电竞后，在新的行业里刚刚稳定下来的那段时光。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又开始看荣耀了。
因为有几年的脱节，一开始总是这里那里不明白，不过功底在那儿，留意了下这几年游戏的更新、补习了点之前的比赛，渐渐又开始越陷越深。甚至到了这年五一黄金周，一个人无聊起来的林敬言又翻出了当年的账号卡，买了登陆器重新练起了级。
电器商城的销售员还挺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买荣耀的登陆器，一边使劲给他推荐新款的3D眼镜，说得天花乱坠。林敬言婉拒的同时有点好笑，如果说快三十岁时的林敬言还会去追求新科技给游戏带来的感官上的新奇刺激，又过了几年变得更加沉稳却也更加无趣的林敬言已经完全不是这类游戏的受众了，这时候让他再去接受一种全新的游戏方式似乎比起娱乐更像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不服输的心态。
而林敬言并不需要证明。
五、
第十七赛季的冠军是一支林敬言完全不知道的队伍，在激烈的竞争下当年的队伍逐渐被新的队伍取代，联盟的格局每年都在改变。这届决赛在林敬言看来含金量绝对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届都要高，但是人气散了就是散了，在商业面前有很多坚持变得可笑，个人、战队、联盟甚至是荣耀游戏公司的付出，在滚滚而来的科技革新面前都黯然失色。
而林敬言也终于在工作间隙磕磕碰碰把小号练到了满级。跟了几次大公会的金团混装备，职业级别的判断和操作引来了不少大公会的招揽，不过在他表示上线时间不稳定后都失望而去。林敬言没有打算像从前那样投入，也就只是有空上线做一些任务、打打野团、PK两把，然后看着世界不断滚动着熟悉的、不熟悉的话。
网游里的繁荣让他多少感觉到了一点……慰藉。
电竞行业建立在一个非常动荡的地基上，一个游戏的存在能持续多久？10年已经是一个非常辉煌的时间了。红极一时却草草收场的游戏也非常多，荣耀却风靡了将近20年。当然，荣耀公司不停的开发创新，联盟完善的制度、始终保持着新奇的呈现手段和不遗余力地推广宣传都功不可没。而林敬言更熟悉的是那些前赴后继、怀揣着梦想、奉献着大把青春的职业选手。
把人生寄托在这样一个昙花一现的舞台上，这些人是否愚蠢？林敬言说不清楚。
没有人比职业选手本身更清楚这一行的短暂残酷。即使没有游戏的倒闭，大多数选手的职业生命也只有短短十年不到，在荣耀发展中不乏韩文清、周泽楷这样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但是更多则是终其职业生涯都默默无闻甚至没有在正式比赛出场过的小人物。他们同样付出了不可追回的青春却一无所获。可是，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二十年的荣耀十七年的联盟，没有人有资格说他们愚蠢。
而譬如王杰希譬如喻文州这样留守在职业圈里的昔日大神，难道会比林敬言更晚看清荣耀衰退的必然？林敬言不知道有没有一刻，他们看着一日不如一日的荣耀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可是不管有没有，他们都没有离开。
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说是愚蠢，却也壮美。
而早就抽身而去的林敬言，也不免感到惋惜。
可能这就是他的性格，他可以冷静地决定自己的人生，服从于现实、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追求，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释怀。
六、
淡淡的唏嘘没有影响日常生活，忙碌的日子仍然继续。
七月头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日日夜夜加了两个星期班后终于阶段性交付了，部门里放了3天的短假作为补偿。
林敬言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地被电话吵醒了。
他拿起手机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因为担心是项目上的联系，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林敬言，请讲。”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传来了一个即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是我，王杰希。”
距离他们再次相遇已经有九个月了，林敬言对他最后的印象还是季后赛前电竞之家采访王杰希关于季后赛看法的视频报道，这时候即使搜刮脑内他也找不出一点王杰希可能会找他的理由。林敬言几乎是愣了愣，在意识到王杰希并没有说下去后习惯性地问：“……有什么事情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林敬言感到了些无力，再遇后的王杰希是陌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只能静静等着电话那头的回音。闭起眼睛，能听见电波特有的细小噪音，王杰希那里环境很安静，只有呼吸声有节奏的一起一伏。
林敬言忽然错觉王杰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对方的眉眼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栩栩如生。这种感觉让他感到焦躁。林敬言翻了个身，侧靠在床上，轻轻叫了声：“大眼？”
像是受到了鼓舞，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林敬言……你觉得，荣耀好吗？”
始料未及的问题让林敬言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太过含糊，林敬言没有办法回答，他猜想王杰希这么问总有些缘故，于是反问：“怎么了？是关于哪方面？”
然而又没有回答。
林敬言再叫了一声“大眼”。
对面模模糊糊地传来一声“林敬言”，然后彻底地安静了下去，再也没了反应。
林敬言等了一会儿，听见话筒里的呼吸声变得绵长，他想王杰希应该是睡着了，迟疑着切断了电话。
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林敬言握着手机，一种深深的焦虑却从心底浮了上来。
王杰希一定是遇到了些什么，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最熟悉的时候他也从未看透过王杰希的想法，更何况如今？他根本无法想象王杰希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态在这么久之后给他打这样的一个电话，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明。这太不像是他所知道的王杰希了。
林敬言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有能找到答案。
第二天，微草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队长高英杰宣布退役。
七、
林敬言一阵恍惚，连高英杰也到了要退役的时候了吗？
王杰希退役后高英杰才接过微草队长一职，到现在也就五个赛季。不过这五个赛季的含金量一点也不含糊，每个赛季都是四强之内，十四赛季还拿了总冠军。诚然二十五的高英杰纯粹的操作速度已经比不上夺冠那年，但是这个年纪正是技巧、战术、团队配合和领导能力逐步达到峰值的年纪。林敬言不禁想起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方锐刚刚出道，犯罪组合才有个雏形，正是作为职业选手最好的年纪，感觉呼啸的未来还很长、一切的成绩都等着自己去争取，哪里会想到退役。
转而又想到当年的其他人，比如蓝雨初代队长魏琛、比如微草那个副队长邓复升，却也是这个时候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也许这正是人思想观念转变的一道门槛，其中深层的一些东西确实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视频转播里那个曾经羞涩的微草队长平静地宣布了退役。当记者问及退役后的去向时，高英杰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敬言想起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有些腼腆的后辈的场面——高英杰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是在夏休时去B市度假的时候，王杰希隔着窗户把高英杰从一群训练营的孩子里指给他看。当年还没有修炼到喜行不露于色的微草前队长兴奋地说，这孩子操作快意识好，没几年估计能赶上我。他说的挺认真，一双星目好像真的在闪一样，瞧着颇有点在显摆什么宝贝的感觉。
后来就很少看见王杰希那种表情了，方士谦和邓复升接连退役后，他几乎是把一腔热情全部付在微草战队上，整个人都渗进了严肃的味道。林敬言回忆起来还挺怀念的……
而王杰希变成那副不苟言笑的队长脸好像也就是在二十四、五的时候。这么一想林敬言又好像有点不舒服。也不是说后来那样就不好，老实说只要骨子里还是王杰希，在林敬言看起来差别都不大。只是王杰希经历这些变化时他就在他身边，可是当时却浑然没有感觉到，多少有些遗憾。
那会儿的林敬言勉强逃过了一次退役、转会霸图，自知职业生涯尾声，以后的日子难以预测，两人联系得有些懈怠，林敬言也就听之任之。
离开职业圈前最后一次见……好像还是常规赛，微草主场迎战霸图那会儿。林敬言本来赛后想找王杰希聊会儿，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也就作罢了。那段时间微草的赛程挺魔鬼的，之前在轮回那儿刚刚破了擂台赛不败金身，转头迎上霸图，打完了紧跟着就是蓝雨兴欣。林敬言想着两人要谈机会多得是，不必挑在这种时候。
然后就这么没有然后了。
林敬言隔了这么多年再把事情前前后后串联起来，才发现自己没有去推一把也没有去拉一把，似乎错过了许多不该错过的。是不是当时该多少做些什么，也许就能引向不同的未来。
不过世上的遗憾就是这样，事后想着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但是过去都过去了，谁也没办法按返回键。
都晚了。
八、
王杰希看着手机上那通时长5分钟还多的通话记录，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给林敬言打电话了？
什么时候？
昨天？
哦昨天……
王杰希回忆了一下，依稀竟还有些印象，林敬言隔着电话传来的那种心平气和又有点诧异的语音语调不管过了多久他都能回忆起来。
那就连骗自己说只是睡着时错按到了的机会都没有留下了。
发布会后高英杰直接赶飞机去和新东家签约，那就算是彻底和微草告别了，所以昨天晚上俱乐部给他送了行。王杰希知道高英杰直到最后还是不舍得的。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和他自己一样，高英杰从一开始训练营到最后退役，就没有想过踏出微草一步，对于微草的感情两人是一致无二的。王杰希也懂高英杰的心情。当他还年轻、做着队长那会儿谁跟他说“退役吧别玩荣耀了，来我们这边，千万年薪”，他是铁定要嗤之以鼻。
可是结果却是他劝高英杰这么去做了。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早个五年，或者哪怕只是早个两年，王杰希都不会这么劝高英杰。那个时候荣耀发展得有模有样，看起来还能走很长一段路。而现在……王杰希随便抬个头撇一眼他都能看见终点就在前面明晃晃地挂着。王杰希从很久以前就决定要和微草共同进退，但是高英杰和他却不同。这个年轻人的性格里有一些东西是慢热而敏感的，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外部环境、循序渐进才能孕育出甜美的果实。
微草未来的道路并不合适他。
幸而他还年轻，还来得及去开拓一个新的世界。
赛季结束后王杰希背着老板和高英杰进行了一次长谈，年轻的队长看似是接受了他的意见。结果昨天欢送会上，三分醉意三分不舍三分遗憾，高英杰到底还是露出了悔意。王杰希那时还没醉，看着高英杰和几个年轻的队员又哭又抱，醉成一团，打起精神和公关部几个酒量好没受什么影响的一起把人拆开了一个个送回宿舍。
可等回了房间、独自躺在床上，他自己却也不清醒起来。
“喂，王杰希？什么事？”
林敬言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语气很轻松，语速不紧不慢，嗓音低哑沉静，让本来久疏问候显得有些尴尬的对话变得流畅起来。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喝醉了。”
“小事而已……不用往心上去。”虽然得到的是意料中的答复，王杰希还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他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脑子糊成一锅粥的时候会从一堆通信录里单单把林敬言提出来，大约是林敬言这三个字光看起来也比其他名字让人安心。
又稍微客套了两句，林敬言听起来不怎么专注，话筒里传出一点翻书的哗哗声。王杰希能想象他靠在沙发里，鼻梁上挂着平时不怎么戴的眼镜，一边心不在焉地接着电话一边继续看书的样子。这种臆想中的懒散姿态让王杰希也舒展开身体，靠到电脑椅里，一言不发地听了一会儿，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那头林敬言先说话了。
“王杰希啊……”
“什么？”
“你们该放假了吧？”
“恩，手上还有点事儿，结了就放假了。”
“这周五放了吗？”林敬言好像换了下握手机的姿势，声音一下子离得又近又响，连那种语调里的漫不经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空的话，请你去看话剧吧？”
九、
说起话剧，其实是个老梗了。
刚刚熟起来的时候有天晚上王杰希晚归，说是去看话剧，被林敬言说像二十年代受新思潮影响的文艺小青年。王杰希不以为意，反讽林敬言生活单调毫无乐趣。一来二去最后王杰希约了林敬言什么时候有空来B市的话，请他去看话剧。
这些小事情很快就随着每日枯燥而繁重的训练被遗忘在脑后，直到今天打着电话翻着读了一半小说，看见被当做书签用的两张话剧票，才忽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蹦跶出来。林敬言想王杰希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但就算如此，好像在实现过去的承诺一样的奇妙念头还是冒了出来。
那边王杰希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周五一整天都是晴好天气，搅得人心涣散，大中午的同僚们就聚拢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出去玩。老板也没辙，正好是没活儿需要盯着，干脆就眼不见为净，自己先跑了。结果到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就剩下林敬言一个了，住在公司隔壁的同事吃了个早晚饭回办公室蹭空调蹭网，看见他觉得特别诧异。
林敬言笑笑解释说晚上有约，回家一趟时间不上不下，反而不美，遂被促狭地打听是不是和女朋友。
新公司的同事并不晓得林敬言离过婚，他这样的条件至今单身，总被编排说外面一定有金屋藏娇。林敬言也没有认真反驳过，渐渐大家都喜欢拿这个开他玩笑。此时王杰希被和这个空想中的女朋友联想到一起，着实让林敬言忍俊不禁了，最后却还煞有其事地答了一句：算吧，前任。
不知道是不是林敬言的语气太有内涵，这下反倒是他同事有点懵了。玩笑归玩笑，林敬言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个过来人，真要戳到了痛处，就算林敬言为人谦和不会计较，旁人也过意不去。
同事忙不迭地道歉，林敬言一再说没有关系，好一会儿才被放过，借着要吃晚饭逃了出来。
本来是约了提前见一起吃个饭的，临时王杰希来电话说去不了，直接在剧场门口见。因为剧场离得近，林敬言在公司附近随便吃了点，又喝了杯咖啡，等到了快开演，才慢悠悠地晃过去。
初夏的傍晚又是周末，饭后出来消食散步的人特别多。远远地林敬言就看见王杰希在剧院门口的广场雕塑边站着，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西装裤，还假模假样地拿了张剧院的传单看着，特别像八、九十年代的知识分子。
林敬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王杰希抬起头，一时两人都没有话说。林敬言注意到王杰希头发有点乱，要是以前他肯定就一爪子上去给他撸平了，不过现在王杰希都三十多的人了，他实在没好意思当街去摸人家脑袋，只怂了怂肩，示意了下剧院入口的方向说：“进去吧，快开场了。”
十、
入场就座，林敬言和王杰希没聊上几句，还停留在B市的交通和最近的天气上，全场的灯光就熄灭了。
这是部电影改编的话剧，原作是就以剧情紧凑环环相扣著称，排成话剧更是把剧本又整合了一遍，加上灯光音效都做得好，非常抓人。
从开场主角一登台亮相，来来去去的角色、场景、台词、人物的小动作，可以注意的细节多到了目不暇接的地步。直到女主角的独白场景，其他角色纷纷退场，灯光也逐渐暗淡、聚焦，几条支线方才梳理成完整的故事，气氛更是在台词戛然而止女主角立定在舞台正中的一刻紧张到了极点，全场鸦雀无声。林敬言不禁微微前倾身体，想要看清台上人的表情。
忽地肩上便是一沉。
林敬言转头勉强看出身边人的一个轮廓，就着坐姿这么斜倒过来，脑袋压在了自己肩上。他有些诧异，皱着眉想开口却又一愣。剧场里光线昏暗，舞台上散射出来的光把王杰希的额头和眼睑投影出了柔软的形状。
“王杰希？”他低低喊了一声，果然不见反应。林敬言趁着黑暗无奈地笑了笑，小心地把王杰希的脑袋扶住往后送到椅背上靠着，自己也靠好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让王杰希又靠回肩上来。这么一番折腾也没有把人弄醒，看来是睡得正好。林敬言放手时又有些起玩心，在王杰希脸上刮了一把，才回去继续看剧。
只是十成心思只剩两成还跟着台上的剧情走，剩下的全都压在自己肩上。身边人的头发随着呼吸细微地晃动、蹭在脖子上，发丝被室内空调一吹透出丝丝凉意，而湿热的呼吸却又透过夏日薄薄的单衣，一层层往下渗透。
这部剧颇长，分了上下半场，中场时灯亮了，王杰希动了几下，终于醒了过来，尚且有些迷糊地揉着眼睛。一个老太太从两人这边借道走过，还多看了王杰希几眼，林敬言被看得有些窘迫，一边揉着肩一边对王杰希说：“我们走吧？”
王杰希点点头就被拉着走了，走到剧场外才醒过来，问：“我们去哪儿？不是说还有下半场吗？”
他脸上还有自己衣服压出的印子，林敬言看得好笑：“想睡就早点回去吧，不差这一场。”
王杰希也意识到自己这时候样子估计蠢得够可以，闷闷地跟在他身后，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林敬言没有什么表示，换了个话题：“昨天加班了？通宵？”
“恩，内部服务器down了，系统要赶在下周训练营开始前恢复，我帮忙做了几个测试。”现在的战队和林敬言在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了，何况王杰希现在做的事情和在战队时做的根本是两回事，更繁琐庞杂，王杰希顺口解释了两句，没有深入。
林敬言当然不会追问。这次算他主场，他自发地就给带起了路：“今天没开车？”
“恩，没。”
“打算怎么回去？”
王杰希被问得也是四下看看，这个地方他不太熟，来的时候是坐地铁的，于是也就只能回答地铁了。
“回宿舍？”
“回家……”
两人正好走到路口，遇上个红灯，王杰希站在人行道的路沿上。马路上车来车往匆匆忙忙，都是赶着回家去的，而对面一片灯火阑珊，远远看着似乎挺热闹。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我还住在紫竹桥那里。”
“那正好呀，顺路，我送你回去啊。”
夜里王杰希看不见林敬言是不是笑了，不过那口气听着，他能猜到林敬言的表情。
十一、
林敬言把车开到了王杰希家的小区，打开车内小灯，副驾驶座上的人睡得正香，车内灯在他斜上方，把五官照得深刻而分明，细小的皱褶都被黑暗略去，一时间宛如时光流逝也被磨灭了，记忆里那个小魔术师还远远称不上成熟。
林敬言又忍不住伸出手，小魔术师却在这时动了动，他下意识地就收回了手。
抖了两下睫毛，王杰希睁开眼，看见林敬言的脸近在眼前，条件反射地笑了下：“敬言……”
他看清四周的环境，意识清明起来，尾音也就顺理成章地卡在了喉咙里。
两人目光触上，都有点犯楞，这个场面实在是太熟悉了，可是放到现在要多不合时宜有多不合时宜。林敬言看着王杰希的笑容渐渐隐去，自然就会想起过去，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淡淡的即不算苦涩也没有哪里甜蜜过分，想要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最后却是没忍住凑过去给他理了下头发，语气平淡却又柔和地说：“快下车吧，到了。”然后转身率先推开了车门。
林敬言随便走了几步，深吸了口夜间阴凉的空气，回头看见王杰希看坐在副驾驶座上，连动作都几乎没有变。他也不急着催促，又若无其事地往边上走了几步。
林敬言来过这个地方无数次，再次造访一草一木仿佛一点变化都没有。记得第五赛季末王杰希更新合同的时候正是微草捧得第一个冠军后，俱乐部开出的年薪放在那个时候是让人咋舌的。也就是那年的夏天，王杰希买下了紫竹桥的这套两室一厅。
二十岁的王杰希还不是一个会考虑买房的人，无论是留着自己住还是投资，没有迫在眉睫的压力时他本来都是无暇考虑的。只是刚好方士谦夏休期拉着他满B市的跑，紫竹桥这套房型太小，方士谦并不中意，是房产商极力推荐才来看看，王杰希却一见钟情当场就定下了，甚至首付还是和方士谦借的钱。
就是这么冲动之下买下的，一住也住了十二年了。
王杰希便是这样，有时候片刻不看着他他就要干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有时候又偏偏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地去执着些什么。
林敬言想到了微草当年的人事，暗暗叹了口气，身后传来碰门声，跟着是一串脚步声。
王杰希走到他跟前，已经是那张清醒严肃的脸了，却还留着点儿刚刚睡醒的影子，显得有些局促。
“那我上去了。”
“恩，小心点。”
“再见……”
林敬言对王杰希挥了挥手，王杰希好像没有看见，埋头往楼里走。恰是这今天最后的一点疏忽让林敬言脑内灵感一闪，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拉住了王杰希的手要去摸他额头：“你是不是发烧……”
紧接着的变化有些超出林敬言意料。
王杰希拍开了他的手，略带惊慌地侧避了开去，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甚至有点踉跄。
强烈的违和感在空气中炸开，微笑僵在了脸上，即使林敬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维持着那个抬起手的动作，站在原地。
“你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了。”王杰希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里。
十二、
二十分钟后林敬言敲开了505室的门，王杰希擦着头发穿着睡衣愣愣地在屋里看着他。
就好像不知道这场面多古怪似的，林敬言举了举手里印着显眼的绿色十字标记的塑料袋，微笑着道：“我想你家大概不会有常备药。”
的确是没有。
王杰希不知道林敬言是怎么猜到的。虽然卸任队长已经多年，王杰希一直没有能彻底从宿舍搬回家。刚刚退役的时候的确是有过这退宿的打算，不过没有了竞技状态的问题，接踵而至的熬夜、加班以及随之而来的不规律作息总是让战队到家里的距离显得格外的漫长折磨。加上住习惯了宿舍，对这个装修得精心仔细的家也没有什么感情，有时候回家了反而让人无所事事得不知所措。王杰希也就没再多此一举。
夏休期间战队队员回家，连食堂都放假，按照微草的惯例一年来积累下的水管老化电气设备检修等等维护工作都在这段时间进行，宿舍隔三差五停水停电，唯有这个时候王杰希才会短暂地搬回来小住。
小住当然是不需要万事俱备的，常备药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这里过，甚至于这个单身男士的厨房有没有油盐酱醋王杰希都不太记得了。
王杰希没有说话，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下林敬言。十八岁的王杰希第一次见到呼啸的流氓时林敬言已经二十一岁，在联盟里算得上性格温和并且总是微笑的林敬言看起来好像年长许多，但是三年的差距随着年龄基础的不断增长变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今的林敬言也没有比他王杰希更显成熟稳重。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成长到何种程度，他总是把你当小孩子照顾。对于王杰希而言，林敬言大约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再遇以来一直困扰着王杰希的问题一刹那迎刃而解，他忽然就笑了笑，说：“没事的，没有发烧，只是缺觉，睡一觉就好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谢谢就不用了。”林敬言笑着又把袋子往前送了送。“还买了姜茶，你喝一杯再睡？没有坏处的。”
王杰希无奈接了过去，妥协了：“好吧。”
林敬言又乘胜追击：“头发也不能光擦就好，要用吹风吹干才能睡。”
王杰希也答应了。
然后就又没有话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林敬言先开口：“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请林敬言喝茶倒没有什么，但实在是这个家缺斤少两得厉害，似乎也是没有茶叶的，可能的话王杰希是不希望林敬言发现的，此刻却也只能皱了下眉迟疑地说：“如果只是白开水也可以的话……”
林敬言扭开头，又开始笑起来。
王杰希之前就有点不好意思，这下更加恼了：“有这么好笑吗？”
“你当真啊？我开玩笑的……” 林敬言摇了摇头，掩饰嘴角的一点笑意，“哪有你都穿着睡衣了还强迫你招待客人的道理，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他语气里似乎有揶揄的味道，实则埋在深处的却是淡淡的林敬言式的客套疏离，王杰希听得出。
“好了我要走了……你不用送了，记得喝姜茶就好。”
“恩。”
“还有吹头发。”
“恩……你快回去吧，挺晚的了。”
“这就走，再见了啊。”
“再见。”
林敬言走出几步，回头又朝王杰希挥了挥手，然后才真的头也不回地去了电梯间。
他一路走过去，声控的廊灯就这样亮了一路，随后又一盏盏熄灭。
十三、
王杰希电话打过来说要请林敬言吃饭，答谢他之前请看话剧，恰巧遇上林敬言没空——之前他请了一星期长假，原因无它，是为了给张佳乐当专属司机。
年初张佳乐看了林敬言为期四十天的狂飙之旅后就心动得不行，趁着春暖花开丢下他在K市的小旅舍就开始自行车横跨中国的壮举，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三个多月，终于在弹尽粮绝和酷暑之前抵达了B市，被当做始作俑者的林敬言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张佳乐陪吃陪喝陪游三陪的冤大头首选。B市市内倒是还行，一出市区那些景点林敬言这个伪土著也是抓瞎，张佳乐还偏偏越跑越远，在他的年纪来说简直活泼好动得让人咋舌。这几天林敬言每天都在和导航器、加油站和路况做斗争，四年多来他没有哪时比这阵子更清楚B市和周边地区的地理。不过张佳乐确实是个好旅伴，和他一起出游是常常能发现别人找不到的好去处，还能听见点老百花老霸图人的新闻趣事，所以这个地陪林敬言也算当得心甘情愿。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神，回去等着林敬言的就是假期里堆积下来的山一样的活儿。
第三次王杰希邀约，林敬言仍旧是推拒，他心知不妙，一边让王杰希不要挂一边拖出了日历，一个个日子数，终于找了个第二天没有死线没有碰头会没有头脑风暴看起来很美的日子，敲定了时间。
餐厅是王杰希选的，林敬言本来并不知道，出发当天查地址被同事看见，说：“诶哟，林大设计师现在也算B市老土著了。”
林敬言才晓得这是B市一家老牌本地菜馆，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据说味道正服务周到，口碑向来是极好，却因为定价没有竞争力渐渐被这十几年兴起的快餐模式的连锁经营饭店给取代了，如今真是只有些怀旧的本地人才会去了。记得王杰希以前总是喜欢四处去吃些稀奇古怪的西餐，现在居然选了个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打交道的大多是战队的赞助商、联盟的管理层这种层面的人物的关系。想象下王杰希和冯主席他们坐在这样的餐厅里，别别扭扭地吃着他恐怕不会喜欢的老菜色，脑子里想的却是外头十几二十块钱一份的廉价套餐，林敬言觉得有点好笑。
十四、
这次没有人迟到，两人在门口遇见，一起进了餐厅。
“您好几位？”
“两位。”
“有预定吗？”
“没有。”
“请问是吸烟区还是禁言区。”
王杰希习惯性地说：“吸烟……”
“禁烟区吧。”林敬言插了进来。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示意服务员听林敬言的。
入了座，王杰希做东，本想让林敬言点菜，林敬言却又把菜单推回来。王杰希便没再和他客气，同服务员有商有量地点了两荤两素一汤，末了才问林敬言的意见。林敬言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以前林敬言就不大关心这个，出去吃饭大多都随大流，也幸好他身边从来就不少挑嘴的。呼啸的时候有方锐，到了霸图还有张佳乐，再后来……当然也包括王杰希。
服务员走后，有些冷场。
王杰希起来给林敬言添茶，微微低着头，把着壶柄看壶嘴里流出茶水。林敬言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又有点陌生。好像以前王杰希是不做这种事情的，两个人出去吃饭，大多是林敬言给他看茶……好像也不是，林敬言不太确定是不是以前不太吃正正经经的中餐才没有看他倒茶的印象。
实在是太奇妙了，林敬言自问是个洒脱的人，走过的路很少回头看，可是遇上了王杰希却老去想那些以前。大概真的是当初分得太仓促，反而显得这些年的断层不太切实，暮然回首林敬言总还觉得是在当年。
而记忆却始终不会骗人，它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里，把错过的时光突兀地抛到林敬言的眼前。
触目惊心。
“我以前让你戒烟，你说只有这个不行。”一边把注满的茶杯推回来，王杰希一边开口了。
林敬言笑笑：“我那时候太任性、又没有毅力，后来才发觉没有什么是不行的。”
王杰希没有应。
林敬言看出他不高兴，自觉失言。他是自我调侃习惯了，但是王杰希一直不太喜欢他说自己不好。
第八赛季结束后呼啸冷处理他的续约问题，王杰希很是愤怒，几度和林敬言争论这个问题。甚至有一次差点吵起来，勉强以林敬言一句“算了，再看吧”结束了谈话。
林敬言总觉得王杰希这样的天才看待呼啸的高层太过苛刻，有时候不过是因为实力差距摆在那里，无关人情无关好恶。王杰希却要骂他没有出息。
幸而事情最后尚算完满地解决了，两人决口不再提起之前的争论。
那个夏天林敬言去了霸图，而王杰希留在B市。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面。
当时并不觉得，回头想起来，才知道表面埋藏下去的事情，心里终究是在乎的。
“挺好的。”过了一会儿，王杰希才说，“抽烟伤身，戒掉了也好。”
十五、
这顿饭后来气氛便融洽起来，聊了一些分别这些年的经历。
王杰希就算退役了还是圈内名人，他的事林敬言开始重玩荣耀后多少算是补了课的，林敬言的事王杰希则是一片空白，于是多数时候林敬言说，王杰希听着。
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深刻的内容，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绕回了当年那些人。
“张佳乐前几天来旅游啊，来找你了吗？”
“没有，说了来参加我生日会的，放我鸽子，他电话打到微草让我叫人给挂了，我不招待的。”
王杰希一边说一边撇撇眉毛，说是生气实则是在笑，想来“不招待”多半还是玩笑。
当年王杰希带着微草张佳乐带着百花两度狭路相逢在总决赛上，后一次失利直接导致了张佳乐的退役，要说仇那一点都不比嘉世霸图、微草蓝雨差；但真要说张佳乐和王杰希仇深似海见面相看两厌，那又不见得。这两个人天生的骄傲和决绝的性子实则有点相似，从每季度例行队长会议到后来张、林同队遇上王杰希的微草，都能瞧出张佳乐对王杰希有些欣赏，只是又有点别扭，朋友是做不成的。
林敬言想到这些，又摇摇头。如今这两人都能互相调笑了，看来时间真能冲淡一些恩怨。
而另一些东西，不知道是否未曾改变。
他正难得地沉湎于自己的情绪里，忽然对面的王杰希感慨了一句：“有点羡慕张佳乐啊……”
“嗯？”
“他那小门小铺的，说甩就甩，三天两头满世界跑……有点羡慕啊……”王杰希皱起眉头看似认真地说。
林敬言忍不住笑了，这话怎么有点像他隔壁办公室的那位老总的口气，人家可是五十多都快法定退休了，那可是真跑不动了。王杰希么……刚出道时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现在干脆像个小老头了。
“那你也说甩就甩呗，这不是还夏休着吗？”林敬言抱着打趣儿的心情道，说完又觉得这主意还挺靠谱，要说一年里职业圈什么时候最空，也就这么一个多月了。
“你想去哪里？”
“随便说说罢了……”
“云南？西藏？还是干脆出国游？”
林敬言趁兴追问，同时注意到王杰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
“太远了吧。”
“那就去近点的地方。”
“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
“我倒是还有几天年假。”
“夏休快过了，之后我没什么休假的。”
“那就在夏休，一起去哪里吧。”
十六、
王杰希这个说话的方式，真是太要命了。
一句赶着一句，最后的话说出口时，林敬言自己也知道冒进了。他看见王杰希的眼睛里也带着惊讶。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涉及到这么个……如果只是旁人和旁人，当然不会多想，偏偏两人多了一点过去，平平常常的一个邀请，也多出了些旖旎的意思了。
难得今天的氛围一直挺好，这时候又有点尴尬。
林敬言却没有想要说什么挽回，解释反而会让一切更为可疑。他几乎是能感觉到王杰希和他之间有一段被标注好的安全距离，而现在他一只脚已经踩在线上。在这之前每一刻，他都没有打算这样直白地去改变两人的关系。可他知道他并非不想，也许内心深处他期待这一次逾越已经很久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退回这一步，下一次的机会会在何时。
而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在线的那一头，王杰希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每一步动作。
林敬言看着王杰希，有一瞬间他觉得他是要答应的，然而也只是一瞬间，接着王杰希就低下头摇了摇说：“我考虑考虑。”
王杰希好像是想笑一笑，把一切化成对一个不靠谱的提议授予的理所当然的拒绝，没有成功。
林敬言看见他低下头，露出的嘴角不明显地翘了起来。
林敬言有点想捂脸，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不太好。和当年完全没有变，装，特别会装；又总是在小地方装不住，悄悄漏一点，再漏一点。
而就这一点点，让人心痒得不行。
于是王杰希即使是拒绝，似乎也没有给林敬言留下失望的余地。
林敬言放松了靠到椅背里，才发现刚刚自己是紧张的、一直是紧张的。
“考虑好了告诉我啊？”
“好啊。”
林敬言驾轻就熟地铺了个台阶，王杰希顺势轻轻放下，话题很快又迈回了安全区。
离开餐厅时外面有点飘雨，林敬言没有开车，王杰希执意带他一程到了家门口。林敬言请他上去坐坐，王杰希说不方便，推辞了。
于是一个下车上楼，一个启程回家。
王杰希连引擎都没有歇，在窄小的路里倒车倒到转弯口，再看时无论是林敬言的身影还是他家的小高层，都淹没在夜雨里。远远眺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陌生无比。王杰希茫然了一会儿，然后才调转车头，松开了刹车和离合器。Targa银白色的车身几个弯转之后，头也不回地淹没进了浓浓的雨夜里。
十七、
吃过饭第二天，林敬言就给王杰希整理了几条短途游的路线发过去。
之前陪张佳乐做过不少功课。张佳乐这家伙胃口也是蛮大的，从北京一路列景点列到了承德再列去秦皇岛北戴河，最后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跑全，倒是便宜了林敬言。
王杰希没有即刻回答。QQ显示不在线，可能是不在电脑边，也可能是在却不想搭理。介于日子一点点过去，八月逐渐进入尾声，新一年的联赛开赛在即，俱乐部各个岗位陆续结束了夏休，而那个备注了魔术师的QQ始终没有响起来。林敬言猜应该是后者。
两个人萍水相逢到相熟就已经不易，曾经被剪断过一次的关系想要再建立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一蹴而就，怕是不行的。
林敬言嘲笑着自己未免有些天真的时候，却忘记了不按常理出牌本就是王杰希的风格。
赶完九月最后一张订单，林敬言赫然发现手机里静静躺着一条来自于王杰希的短信。
“揭幕战，来看吗？”
真是无愧于喜欢另辟蹊径的魔术师。
“想去但是没有票啊，魔术师大大~”
收工后的轻松和缺少睡眠带来的神思恍惚，还有一点窃喜，怂恿着林敬言回了条不太严肃、甚至可以说调皮的短信，心情大好地收拾包袱回家去。
刚刚走到电梯口，手机铃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王杰希”三个大字。
魔术师的反击迅速而直接，林敬言苦笑地和同事们说了声抱歉，在周围“我懂我懂”的眼神下扭头进了隔壁安全门。
他往下走了几步，才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林敬言？”
“嗯，是我。”
“来看揭幕战吗？这个周末？”
虽然已经深夜，但王杰希的声音还清晰干燥，显然也还没有睡下，林敬言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那边王杰希已经又说了：“我有票。”
不知道王杰希自己知不知道，他认真邀请别人时透出的迫切热情还……蛮难让人拒绝的。
“去吧。”林敬言说，觉得自己口气有些敷衍，又说，“王队难得邀请，岂敢不从？”
他口气尽量轻松，可王杰希好像天生在这方面少根筋，仍旧是一本正经。
“那好，场馆还是原来那个，你自己来还是我去接你？”
林敬言表示自己还记得路，后面又确定了下碰头时间。
挂断电话的时候林敬言多少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是王杰希请他去看比赛，可是这么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口吻，要不是对这个人太过熟悉，恐怕难免要觉得尴尬。
而林敬言觉得很好笑。
不说退役后怎样，之前王杰希也是当了好多年队长的人了，说是荣耀好队长、职业选手里最可靠的男人之一大概也不为过，却在待人接物上始终会透出点生硬的违和感。
简直笨拙得可爱。
林敬言觉得。
十八、
就这么约上了，林敬言自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说没有票，是句真话，也是句假话。真想看，一张揭幕战的票对林敬言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过去的几年乃至重拾荣耀的这半年来，他从没有想过要去。
林敬言当了九年的职业选手，现在才第一次要去现场看比赛。
……恩，只能说还挺新鲜的。
周六林敬言吃了饭早早就驾车去了微草主场，他原本以为比赛前王杰希这个微草的中流砥柱必须是忙得脚不沾地，至少也要迟到个十来分钟，没想到王杰希却轻轻松松一身休闲装地来了。
“今天不上班？”
“恩？”王杰希正在前面领着路，回过头颇为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战队才周末上班，我在运营部门，不管战队的。”
林敬言又怎么听不出来他话里调侃的意思，实在是当年王杰希鞠躬尽瘁的形象太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虽然知道他已经转行，仍觉得他是要全程跟进备战的。林敬言自己有点尴尬，直摇头说：“挺好挺好，朝九晚五，做五休二，生活规律。”
王杰希不回头说：“哪里能真的朝九晚五，能做到做五休二已经不错了。”
倒也没错，电竞行业多少都带点不稳定性，盼望着和上班族一样真是想太多。
林敬言又想，王杰希这个性格，只拍到哪个行业都不是守着那点工资掐点上下班的。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个退役了还往过劳死高危职业里钻的主。
那边王杰希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是挺好的。”
王杰希手里的当然是最佳位置——二楼小包间的VIP票。
两人进去，已经开始热场，场上正在3D投影这赛季的宣传片。林敬言最近关注各大荣耀网站，这个短片当然是看过的，但是3D投影技术演绎出来的却完全是另一番体会。
林敬言退役前也有幸见过3D投影在实际比赛中的运用，这些年来技术又有了长足的发展，不但投影范围扩大了，立体感和色彩的丰富也营造出了更真实的氛围。
小包间位置很高，可以俯视整个赛场，美中不足的是离开投影中心远了一些，投影到全景视角时难免有距离感。林敬言退役后视力又有退化，还坚持不带度数镜，此刻忍不住站起来扶着栏杆往前倾身试图看得更清晰点。
王杰希买水回来就看到他这样全神贯注的姿态。
然后林敬言回过头说：“诶，回来啦？”
在他身后，三米高的王不留行盘旋着从天而降，稍远处海无量以一种似曾相识的方式就地一滚消散在投影的边界。
王杰希一愣，紧接着就看见唐三打拔地而起，血祭绝魂撕裂了场上所有画面——今年全明星在N市，造势从赛季初就开始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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